侯自新 | 给年轻人更多机会——纪念陈省身先生诞辰110周年有感

作者:张延涛(2021-12-09)

此文2021年12月28日由《中国科学报》转发,文章链接:https://news.sciencenet.cn/sbhtmlnews/2021/12/367451.shtm


导读


习近平总书记曾强调指出:“要造就规模宏大的青年科技人才队伍,把培育国家战略人才力量的政策重心放在青年科技人才上,支持青年人才挑大梁,当主角。”

陈省身先生在培养数学人才时采取的做法就和此观点不谋而合,对如今专业人才培养仍有十分重要的借鉴意义。具体来说,陈先生喜欢与年轻人打交道、交朋友。倾听他们的看法和诉求,帮助他们解决成长中遇到的问题。不仅如此,先生在培养年轻人上极为精心、用心,几乎是“一人一策”。学术上强调平等,鼓励年轻人发表不同看法,与他争论。

就此话题展开讨论,侯自新教授提出自己的观点:学术上要打破论资排辈的传统,为青年人创造平等交流、宽松融洽的学术环境;宏观管理上推行薪酬制度改革适度向年轻人倾斜以保障其能安心投入学术研究中去,积极推行学术假制度调整激发年轻学者的创造力。



给年轻人更多机会

——纪念陈省身先生诞辰110周年有感

侯自新


图 陈省身先生和侯自新教授交谈中


  陈省身先生生前最喜欢与年轻人打交道、交朋友。他回国定居之前,每次回国都要安排一定时间和年轻人交谈,倾听他们的看法和诉求,帮助他们解决成长中遇到的问题。几乎所有第一次见先生的年轻人都有这样的经历:见面之前很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说。见面之后先生几句话就让大家放松下来,亲和力极强!陈省身先生后半生的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在发掘、培养我国年轻一代优秀人才上。改革开放初期,先生充分意识到当时国内大学数学教育已明显落后于国际先进水平,为改变这种状况,先生在1980年春亲自在北大面向全国研究生和青年教师讲授微分几何课程,起了极好的示范作用。1982年起在南开作为指导教师参与研究生的培养。1984年他在北大策划、组织了首个“数学研究生暑期教学中心”(后来发展成研究生暑期学校),选择六门重要基础课程邀请国际一流专家主讲,安排国内教师辅导(我有幸参加此项工作)。1985年成立南开数学研究所(2005年更名陈省身数学研究所)时,他开宗明义指出:“建立南开数学所,就是希望为全国在数学方面愿意且能够工作的人(特别指年轻人)创造一个可以愉快地潜心工作的环境”,“希望中国数学界经过了解他人工作这个阶段之后,不妨‘狂妄’一些,自己开创新的方向。”数学所当年就开始招收研究生。1986年,经教育部批准,在南开开办本科生的数学试点班,探索高水平本科教育基地建设,先生带头亲自去上课。在连续举办十一年的“学术年”活动中,他特别关注发现有潜力的青年学子,约见他们给予特殊指导,这使得一批尖子生得以及早获得发展的机会。从上述的一系列做法可以看出:在先生的心目中对培养年轻人是何等的重视!

  不仅如此,先生在培养年轻人上极为精心、用心,几乎是“一人一策”。他根据每个人背景、特点、学术倾向,有针对性地给出建议,并作出恰当的安排。张伟平追随先生读研期间,先生根据他的特点,推荐他去法国留学,师从比斯马特。当时正值“六四”风波之后,中法关系出现障碍。先生以法兰西科学院外籍院士身份亲自前往法国领事馆进行疏通,使得他得以成行。伟平也不辜负先生的期望,他关于Atiyah-Singer指标理论的研究取得重要进展,研究成果以单行本方式发表于著名丛书Asterisque之中。陈永川应先生之邀,放弃在美国的优厚待遇来南开数学所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根据他的特点和他本人的意愿,支持他创建组合数学研究中心。不出几年这个中心在国际组合数学界就引起广泛关注。方复全在读博期间来南开参加“学术年”活动,开阔了学术视野,后来又来南开做博士后研究。在此期间,引起时任执行所长杨忠道先生和先生本人的关注。他们经过深入了解,发现虽然那时方复全尚无任何重要成果发表,但是他对低维拓扑的研究已经很深入,表现出很大潜力。所以在他博士后流动站出站后,果断安排他来所工作。果不其然,没几年方复全就在拓扑学领域顶级期刊Topology等连续发表论文,成为低维拓扑领域的一颗新星。

  陈省身先生是大家的长辈,但他从不以老自居,而是平等待人,强调大家都是同事。在学术上更是强调平等,鼓励年轻人发表不同看法,与他争论(旅澳数学家汪徐家曾写过一篇短文回忆他当年与先生进行学术争论的故事)。他把希望寄托在年轻人身上。依我的观察,在晚年他更是渴望在我国年轻一代新人中能涌现出一批顶级数学家!

  我国有尊老携幼的传统,但是尊老不等于论资排辈。学术上更是要打破论资排辈!年轻人思维活跃,想象力丰富,更富创造性。从历史上看,数学最重大的成果绝大多数是数学家在年轻时做出来的。统计表明,数学家的巅峰期大多在3040岁期间。陈省身先生一生最得意的工作就是在三十多岁时完成的。在学术上创造一个不论年龄、辈分,平等交流的环境,给年轻人更多的话语权至关重要。近些年国内涌现出不少顶尖的年轻数学人才,但最终留在国内发展的不多。在这方面我们有明显的差距,有巨大的改善空间。创造平等交流、宽松融洽的学术环境责任在老一辈学术带头人,希望大家像先生那样胸怀宽阔,鼓励年轻人大胆发表自己的观点,给他们应有的话语权,为他们创造条件脱颖而出,希望年轻一代超过自己,而绝不要搞“学霸”作风,压制年轻一代的成长。

  在宏观管理方面也有应大力改进之处。年轻人学术成长有其规律性,大致上说,从获得学位走上教学科研岗位前十几年最为关键。而这个时期也是年轻人谈恋爱结婚生育时期,有的还要赡养父母,经济压力较大。他们目前的整体薪酬水平与发达国家同龄人相比差距较大,使得他们无法心无旁骛地投身于教学科研之中,不利于他们在国内发展成长。这不仅与我国目前发展阶段有关,也与现行薪酬制度有关。推行薪酬制度改革适度向年轻人倾斜,将有利于改善这种情况。近十几年来不少高校为了吸引优秀青年人才来校工作,采取了高薪引进办法,应该说取得了一定效果。但是也不能不看到有些学校由于种种原因(如:引进标准把握不当,学术氛围不足,缺少健全的退出机制等)并未取得预期的效果,还引发了人才的不合理流动。这些情况应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采取有效措施予以改进。

  学术假制度有利于青年人才的成长,应积极推行。高校教师大多数是教学科研双肩挑的。他们的科研工作在有了一定积累的情况下往往需要集中一段时间去突破,学术假为他们提供了这样的机会,加速了他们的成长。先生当年在南开就积极为中青年教师提供学术假机会,并帮助他们做好安排,促进了他们的成长(我本人也是受益者之一)。

  在最近举行的中央人才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指出:“要造就规模宏大的青年科技人才队伍,把培育国家战略人才力量的政策重心放在青年科技人才上,支持青年人才挑大梁,当主角。”我们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政策重心”,给年轻人更多机会,让他们“挑大梁,当主角”!

 (作者系南开大学原校长,数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